天葬的震撼教育
參加西藏天葬後,逼得邱杰直視死亡的樣貌,
赤裸裸打破以身體為我的執念,
堅定了吃素、學佛的信心,
當遇上話頭「拖著死屍的是誰」,
懂得把握當下,隨緣盡分,做好自己能做的事。
■文/邱杰《人生》468期
當一顆人頭滾到面前時,你會有怎樣的反應?這不是電影情節,而是親身的經驗。
難得的天葬體驗
西藏有明確歷史紀錄的天葬,是從直貢噶舉創派祖師吉天頌恭建立直貢天葬台開始。2001年,我到西藏自助旅行,在直貢替寺「參加」了天葬(不用「參觀」,是因為天葬是不對外開放的),現場只有天葬師、家屬、僧人,而我是受寺裡僧人邀請參加,機會十分難得。當時對於天葬只聞其說,具體的內容是懵懵懂懂,只知道會有一群大鳥來吃屍體,心想應該就是讓大體回歸大自然。
沒想到,一開始就來了震撼教育……
我的藏文老師曾在直貢替寺修行並教英文,寺院中的僧人對於我這位學藏文的學生特別照顧,特別告知在我停留期間剛好有天葬,在天葬開始之前,他們熱情地帶我去一個地方,原來是天葬師處理屍體之處。去天葬台之前,其實自己曾經逛過那個地方,只見幾座舍利塔,不曾想到是事前與事後處理屍體的地方。天葬師告訴我,今天只有兩位往生者要處理,一位有著滿頭白髮,明顯是個老人;一位是標準藏族打扮的黑髮壯男。當時已經進入十一月,西藏開始下雪,加上高地氣候,屍體已經凍成紫色。
天葬的進行過程,對於外族人來說是非常神祕的,我直覺是將屍體放在天葬台,讓禿鷲自行分食,從沒想過屍體是要「先處理」的。也就是先由天葬師將結凍的屍體肢解,用斧頭或刀剁成一塊塊……寺內僧人十分熱切招呼我,讓我享有特殊待遇——近距離觀看。此時,已經忘了害怕,腦海浮現的是菜市場剁豬肉的場景,沒想到人竟像死豬般任由人剁,身體不自覺一直往後退,想離屍體遠一點……
當我坐在環繞天葬台的高處草地上,回想著那一幕幕剁屍體的畫面,深刻體會原來死後都是一樣的,不論是自詡可主宰宇宙的人類,還是地面上行走的四足動物,死後就是一具屍體,有情眾生都是平等的。那時剛皈依三寶,並沒下定決心吃素,但在那場天葬後,吃素的心異常堅定,也明白為何直貢替寺吃素的僧人特別多。
最後、最大的布施
不知何時,天葬台突然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禿鷲,當天葬師一拋出不完整的屍體與屍塊,群鳥上前爭食,撕扯屍塊,十分激烈,清楚感覺自己的心臟砰砰地跳,卻不覺得可怕,因為早在參加天葬前,便知道天葬的意義。對於藏人來說,死亡並不可怕,是一件很自然的事,而且還可以將已無用的屍體做最大布施,讓禿鷲吃飽,就能減少其他動物被吃;藏人也相信,屍體被禿鷲吃得愈乾淨,布施的功德更大。
當禿鷲搶食一波後,餘下僵硬的軀幹,以及未分離的屍肉,此時天葬師再度走上前剁屍,有些等不及的禿鷲已經開始奪食行動。不知何時,一隻禿鷲迎面而來,那對張開的大翅像是要將我撲倒,再仔細一看……一顆人頭滾到離我不到1公尺處,正是那老人的頭,禿鷲正是追著人頭而來……哇!等反應過來,我馬上轉身往後跑。離開天葬台,還聽得見心臟砰砰地跳的聲音,這是自己生平如此近距離接觸屍體,逼著自己直視、感受到「在死亡面前,眾生一律平等」。
旅行結束後,剁屍塊、人頭的影像仍不時出現在腦海,尤其走過豬肉攤時,逼著自己又一次審視死亡。生長在華人家庭,死亡話題一直是避諱的,在參加那場天葬之前,我甚至沒有參加過一場喪禮。參加天葬之後,自問怕不怕死,答案是否定的,但對於死亡的不確定性——何時死、怎麼死的、在哪裡死……那種無法掌握的不確定感,才是令自己恐懼的。所以許多藏人將《菩提道次第廣論》中的下士道「念死無常」法門,濃縮為「諸行無常,死期不定,身轉屍骨」來練習。
那場天葬也打破我對身體的執著,華人傳統以死者為大,佛教又有死後八小時不要移動身體等觀念,有陣子臺灣積極推動器官捐贈,自己原本還有所掛慮,經過天葬的洗禮,我簽下器捐意願書,隨身帶著器捐卡,如果發生意外時,希望自己的器官還能有點用處。(更多內容請見《人生》468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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